拒绝“氟”恐慌：“有毒 PFAS”与“含有有毒PFAS的产品”是一回事吗？

今年闹得沸沸扬扬的“毒冲锋衣”事件其实就是典型的大众对PFAS误解的一个具体化表现。有不少消费者甚至一些大众媒体，认为冲锋衣中所含的PTFE是“有毒”的来源。真相到底是什么？

 

什么是PFAS？

 

也许你会说，PFAS就是全氟和多氟烷基物质，是那个被称为"永久化学品"的神秘存在。但真相远比你想象的更复杂——关于PFAS的确切定义，全球科学界和监管机构至今仍未达成共识，PFAS至今仍是一个充满争议的化学"罗生门"。

 

今年闹得沸沸扬扬的“毒冲锋衣”事件其实就是典型的大众对PFAS误解的一个具体化表现。有不少消费者甚至一些大众媒体，认为冲锋衣中所含的PTFE是“有毒”的来源。

 

图源互联网

 

其实，PTFE冲锋衣作为高端户外服饰的代表，其所用到的PTFE材料本身是高度稳定且安全无毒的，目前也没有科学数据证明它属于有毒物质。

 

不过，按照PFAS定义，PTFE是PFAS家族的成员之一，这很容易误导消费者产生“毒冲锋衣”的恐慌。事实上，真正可能让冲锋衣“有毒”的，是生产PTFE过程中，违规使用PFOA以及其他有毒的“氟精细”，这些才是令大家害怕的PFAS，也是目前被法规限制的PFAS。

 

目前，这些真正被法规限制的物质的替代方案，是多家公司的重点研发方向之一。所以，消费者口中害怕的PFAS，和法规禁令的PFAS并不完全是一回事，我们被这场“文字游戏”蒙在了鼓里，从而产生了巨大的恐慌。

 

 “有毒 PFAS”与“含有有毒PFAS的产品”是一回事吗？

 

从上面的案例不难看出，PFAS家族可以分为有毒和无毒的PFAS，而 “有毒 PFAS”与“含有有毒PFAS的产品”是不同的概念，也最容易引起混淆。

 

展开来说，“有毒PFAS”是指具体的有毒化合物，例如 PFOA、PFOS、GenX 便是典型的有毒 PFAS，且这三类化合物已被明确限制使用。后者“含有有毒PFAS的产品”，就是冲锋衣中的PTFE。

 

判断PFAS产品是否有毒，关键在于其含有的有毒PFAS含量是否超过法律监管的浓度标准，即PTFE里面的PFOA含量是否超标。这类产品在生活中十分常见，涵盖日用生活品和工业用品等众多领域。

 

PFAS 的用途还可分为必要用途和非必要用途。必要用途是指某些必须使用 PFAS 物质的领域，例如军工国防、工业领域、芯片制造、清洁灭火等，这些领域离不开 PFAS，即便其有毒也需使用，部分属于豁免用途。非必要用途则如防水防油衣服、防油食品包装等一些可以不用含氟材料的场合，即便产品本身无毒，也会因成本问题以及制造过程中可能产生有毒 PFAS 排放等原因，逐步被非 PFAS 产品替代。

 

 

PFAS定义知多少？

 

目前，不同国家和组织对PFAS的界定仍存在显著差异：

 

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的PFAS定义：

PFAS 被定义为任何含有至少一个-CF₃或-CF₂-碳原子的物质（该碳原子上无H/Cl/Br/I原子）。也就是绝大部分具有全氟甲基(-CF₃)或全氟亚甲基(-CF₂-)的化学物质都是PFAS，包含了上万种含氟化合物。

 

目前，科学界和监管机构引用最广泛的是OECD（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对PFAS的定义。然而，OECD在其技术文件中明确指出：不同工作组和机构在实际应用中，往往基于特定需求选择关注PFAS家族的不同子集。更关键的是，OECD特别强调：“PFAS”这一术语本身并不具有毒性暗示——它仅表明这类化合物具有全氟/多氟烷基结构的共性，而不能直接等同于危害性。化合物的环境风险取决于其具体化学结构、暴露途径和毒理学特征，需要个案评估。

 

欧盟五国提案中PFAS的定义:

2023年，欧盟丹麦、德国、荷兰、挪威和瑞典等五个国家向向欧洲化学品管理局（ECHA）提交了一项限制PFAS的联合提案，旨在对PFAS实施全欧盟范围的管控。联合提案中PFAS 定义更接近 OECD 定义。它以 OECD 定义为基础，但将某些化学品排除在外。

 

①任何含有至少一个-CF₃或-CF₂-碳原子的物质（该碳原子上无H/Cl/Br/I原子），仅含有以下结构元素的物质不属于拟议限制范围：

 

②CF₃-X或 X-CF₂-X'，其中 X=-OR 或 -NRR' 并且X'=甲基(-CH₃)、亚甲基(-CH₂-)、芳香族基团、羰基(-C(O)-)、-OR”、-SR'或 -NR"R"，其中 R/R'/R“/R” 是氢(-H)、甲基(-CH₃)、亚甲基(-CH₂-)、芳香族基团或羰基(-C(O)-)。

 

美国环境保护署（EPA）的PFAS定义：

2023年10月11日，EPA依据《有毒物质控制法》（TSCA）发布了一项PFAS报告新规，该规定采用了比OECD的PFAS定义范围小很多。根据TSCA最新规定，PFAS被明确定义为符合以下任一结构特征的化学物质或混合物：

 

①单氟间隔结构：R-(CF₂)-CF(R')R"，其中CF₂和CF部分均为饱和碳。典型代表：PFOA、PFOS等。

 

图源网络

 

②双氟醚键结构：R-CF₂O-CF₂-R'，其中R和R'可为F、O或饱和碳。典型代表：GenX等。

 

③三氟甲基支链结构：CF₃C(CF₃)R'R"，其中R'和R”可以是F或饱和碳。典型代表：部分HFCs等。

 

除OECD、欧盟和美国外，包括Banks、Buck等学者团队、国际半导体产业协会(SEMI)等各方，对PFAS的界定同样存在显著差异。即便是OECD对PFAS的定义也历经三次修订。这些定义的具体细节在此不作详述，有兴趣的读者可自行查阅相关资料。

 

这种全球范围内的定义混乱局面，正在对科学研究和环境监管造成双重挑战。首先，科学研究方面，由于缺乏统一标准，不同研究团队采用不同的PFAS定义，导致研究结果难以直接比较，数据整合面临障碍。其次，在监管层面，定义的分歧使得国际协同治理举步维艰。PFAS家族包含数千种化合物，其环境行为和毒性特征差异巨大，过于笼统的"PFAS"概念反而可能掩盖关键的科学细节，影响风险评估的准确性。

 

这一问题的核心在于：当各界讨论"PFAS风险"时，究竟特指PFOA、PFOS等高关注物质，还是泛指所有含氟有机物？这种定义上的模糊性将产生一系列连锁反应：化工企业面临合规困境，不知该遵循何种标准；政策制定者难以把握监管尺度；公众健康风险评估也可能因定义不清而出现偏差。更值得警惕的是，简单粗暴的"一刀切"式PFAS定义，不仅会对氟化工行业造成过度冲击，还可能因限制关键含氟材料的应用，最终反噬人类社会的发展需求。

 

当前全球格局凸显了这一问题的复杂性：欧盟采取预防性原则，实施广泛限制；美国则基于风险分级，实施精准管控；而中国作为氟化工大国，其PFAS定义尚在制定之中。这种定义的不统一不仅反映了科学认知的局限性，更预示着全球PFAS治理将面临长期挑战。

 

全球法规新进展

 

全球PFAS管控政策持续升级，今年4月，美国环保署（EPA）重磅发布新规，宣布将采取20余项措施强化PFAS管控，其中包括对饮用水中PFAS含量实施更严格的限量标准。虽然具体实施细则尚未完全披露，但政策风向已然明朗：消费品和工业品领域的PFAS限制标准正在全面提升。目前，美国已有超过30个州对含有PFAS的产品实施了管控措施，管控的产品类型也逐步从最初的儿童用品相关，消防产品，逐步扩展到食品包装，纺织品、家具，化妆品，清洁剂以及女性卫生产品等等。

 

图片来源于网络

 

欧盟的监管步伐更为激进。ECHA正在推进史上最严PFAS禁令提案，计划全面限制超过10000种含氟化合物的使用。该提案标志着欧盟首次提出系统性禁令，除必要豁免情形外，PFAS作为物质、混合物及物品的使用将受到全面限制。在六个月的提案公众意见征询期间，ECHA收到了4400个组织、公司和个人提交的超过5600条评论信息。目前，ECHA风险评估科学委员会（RAC）和社会经济分析科学委员会（SEAC）已完成消费品混合物和杂项消费品、化妆品、滑雪蜡、金属镀层和金属产品制造业以及石油和采矿五个关键行业的初步评估。

 

根据规划，2025年将进入草案拟定阶段，并启动新一轮公众意见征集，持续推进PFAS限制法规的立法进程。国际PFAS相关环保政策的走向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

 

• 2024年12月，欧盟通过《包装和包装废弃物法规》(PPWR)，德国、丹麦等成员国已率先在食品接触材料等领域实施PFAS禁令。

• 2025年2月，法国国民议会正式通过了保护公众免受PFAS危害的法案，要求自2026年1月1日起，禁止制造、进口、出口和销售含有PFAS的化妆品、滑雪蜡、纺织服装产品、鞋类以及防水剂（国防和应急服务防护设备除外）。这种"预防性原则"导向的监管模式，或将引领全球化学品管理的新范式。

 

目前中国对饮用水的采用GB/T 5750.8-2023《生活饮用水标准检验方法第8部分：有机物指标》，其中对PFOA、PFOS等11种PFAS进行限制。在当前全球环保法规日益严格的背景下，相信未来对PFAS的管控要求会越来越严苛。不仅是饮用水的标准实施更为严格，在各个领域都会有严格限制。

 

氟化工行业的政策应对

 

当前，全球氟化工行业正在积极应对日益严格的PFAS监管要求，这一挑战已超越单个企业或行业的范畴，上升为国家战略乃至全球环境治理的重要议题。在全球环保共识不断增强的背景下，PFAS管控已不再是单纯的行业问题，而是关系到国家产业竞争力、环境安全和公众健康的重大课题。

 

2022年3M公司比利时工厂的PFOS污染事件引发全球关注，检测显示周边环境中的PFOS含量严重超标，促使各国监管机构加强审查。作为PFAS应用的先驱企业，3M长期面临环境污染带来的法律风险，已支付超100亿美元用于污染治理和诉讼和解，包括美国明尼苏达州的饮用水污染案等。在此背景下，3M于2022年12月宣布将在2025年底前全面退出含氟聚合物、氟化液及PFAS添加剂业务，优先淘汰长链PFAS产品。3M的退出可能推动更多化工企业重新评估PFAS业务的可持续性，加速行业绿色转型进程。但是非所有制造商都愿意放弃这些产品，因为它们已渗透到全球供应链的制造流程、零部件和成品中。

 

面对这一形势，中国氟化工行业既要积极适应国际监管趋势，更应主动参与全球治理体系建设。行业呼吁国际社会尽快建立科学、统一的PFAS定义标准，建议将PFAS物质按照实际风险进行分级管理：对于经科学验证无毒无害且具有必要用途的含氟化合物（如某些在医疗设备、新能源领域中不可或缺的氟材料），应当予以合理豁免；而对确实存在环境和健康风险的PFAS，则应制定明确的淘汰时间表。

 

无独有偶，不仅是3M公司，杜邦、科慕等国际化工巨头都逐步减少PFAS相关产品生产，转向高性能化学品替代方案，但面临技术替代难题。一方面，现有PFAS产品在半导体、新能源等关键领域仍不可替代，如蚀刻液、锂电池粘接剂等；另一方面，替代技术面临性能与成本的"双门槛"。

 

中国氟化工企业正在从被动应对转向主动作为：一方面加快绿色技术创新，开发更安全的替代产品；另一方面积极参与国际标准制定，争取行业话语权。同时，行业组织正在推动建立"必要用途"清单制度，确保关键领域的氟材料供应安全。中国氟硅有机材料工业协会积极发挥行业引领作用，协调产业链上下游共同应对PFAS挑战，推动绿色可持续发展。氟硅协会召集氟化工行业专家、企业代表、法规事务负责人及科研机构等共同探讨中国PFAS应对，氟硅协会理事会已将PFAS风险管控进展列为重点工作。希望行业能努力将PTFE、PVDF这类必要用途且无毒安全的材料，排除在“PFAS”家族之外。这样对我们行业、对国家的发展都是有利的。

 

这一转型过程需要政府、企业和科研机构的多方协作。小编建议：建立国家层面的PFAS管理专项工作组，统筹产业发展和环境保护；设立产业转型基金，支持关键技术攻关；参与国际规则制定，维护我国氟化工产业合法权益。只有通过全产业链的协同创新，才能实现环境保护与产业发展的平衡，推动氟化工行业高质量可持续发展。